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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最近一两周,我几乎在每个饭局、群聊中都会遇到同一个话题:你怎么看《聂隐娘》?更不必提它刚上映那几天,朋友圈争先恐后的“表态”“站队”了。感觉上,它已然成了《一代宗师》《一步之遥》《黄金时代》之后,又一部检验观众“审美水准”甚至“是非观念”的作品。

 

这部由侯孝贤导演酝酿七年的电影,改编自唐人传奇,阿城朱天文谢海盟参与编剧,舒淇张震领衔主演,一亮相就获得今年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奖——无论从哪个角度,都值得期待。但戛纳评委的意见往往与大众观感不符,此片上映后评价两极,也并不太让人意外。

 

喜欢它的人认为这是侯导巅峰之作,极简手法臻于成熟,东方审美清雅脱俗,散文式叙述则硬是从好莱坞模式大一统的江湖里闯出一条路;不喜欢的人则批评它台词不伦不类,表演空洞呆滞,几条叙事线索来无影去无踪,甚至故事背景也不清晰交待,指望观众自己事先做足功课。拥趸们称,这是侯式风格;批评者言,这是不尊重观众。

 

讨论至此,都可以接受。电影艺术本就难有明确的评判标准,无非各有所好,各美其美。只要不上升到“看不懂说明你审美败坏”“不会讲故事就别来装x”这类人身攻击,以及不因为自己不喜欢就断定其无存在之必要,都无不可。毕竟,谁没有过面对影史上众口称赞的作品却毫无感觉的尴尬呢?谁又没有过被明知是二三流作品感动到涕泪横流的经历呢?

 

我个人并不很喜欢《聂隐娘》。我被诸如“为何延宕如是”之类的台词时不时揪出戏,在几乎所有空镜头时间苦苦思索人物之间的关系,为戴着金面具的女刺客(后来看字幕才知是“精精儿”)的来历大伤脑筋,以至于没有被任何人物或台词打动。但与此同时,我承认它有诸多可称道之处,无论充满美感的画面、煞费苦心的服装道具,还是侯导完全不顾主流叙事规律、自成一格的剪辑手法。这是极其有益的尝试,也许会有不少后来者自此受到启发,发扬出更多新的风格。

 

个人是否被打动,不成为评价一部电影作品的全部理由。有一些电影,我们明知它好,但是完整看一遍都困难,甚至自己在家无事时,连动动鼠标点击播放它的勇气都没有。相反,我们常常为一些所谓“爆米花片”笑得前仰后合或者哭得一塌糊涂,这并不能说明,后者的艺术成就就比前者更高。

 

然而,个人是否被打动,又是我们自己是否喜爱一部作品的绝对理由。无论影史怎么评价,我们心中自然有对电影的私人排行。这些个人体验,因人而异,无法以我的替代你的,以你的否定他的。打动你的点我浑然无觉,并不说明我的智商或审美就比你低下——若是大家的审美都完全趋同,不是才单调得可怕吗?

 

不过,又总有一些几乎所有人心服口服的作品,我们称之为经典,或者大师之作。它们符合哪些共同标准呢?是不是在每一个人的主观体验之外,确实存在一个客观的、可具化的标尺呢?那些经典名单如此雷同,比如几乎九成榜单都会把《公民凯恩》标记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电影(至少前五),是不是其实也不过是那些评委们的个人经验累加呢?

 

写到这里,突然想起刀尔登曾经写过一篇文章,题目是《山峰及其他比喻》,讨论的是对书籍的评价标准。其中一段这样说:

 

我承认在文学或艺术的传统内部,像在社会的其他结构中一样,势利总是有的,但接受“经典”这种概念,倾听他人的评价,重视经验丰富者的阅读经验,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承认“权威”的地位,很明显是更明智的做法,特别是在我们没有把握的时候。我不认为这是服从权威,我认为这是信任,是对他人的诚实和能力的信任,对社会淘汰莠见功能的信任。这种信任不能带我们到最远的地方,但没有它,我们一步也迈不开。一个人可以不喜欢福楼拜,读不下去《白鲸》,这没什么,要表达这意见,慎重的用语是“不合我的口味”,而不是“什么破玩意儿”之类——事实上,文学史中那些有名的作品,有很多我不喜欢,有一些我认为评价过高,但“破玩意儿”,我还没有发现。共同的欣赏经验,尽管屡受强加的影响,仍然是一张滤纸,能通过它的,总不会很差。

 

这篇文章收录在刀尔登的随笔集《亦摇亦点头》里,最近刚刚出版。——好像有广告帖的嫌疑,不过没办法,谁让他写得这么清晰又迷人呢。而且我写这篇小文的最初想法,就是想记下我生活中最近重要的文化话题,此书的出版,无疑也是其一。

 

回到《聂隐娘》。结论是,我觉得没事儿聊聊电影挺好,不管你喜不喜欢,只要别上升到人身攻击。不然,就跟逼迫娱乐明星为阅兵日晒娃而道歉一样,既无聊且可悲了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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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芳

刘芳

42篇文章 3年前更新

媒体工作十余年,专注文化艺术领域。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本科,英国杜伦大学社会文化人类学硕士,英国外交部志奋领奖学金得主。现居英国杜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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