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身为逝者栏目的作者和编辑逾十年,我大概比多数人都更关注与死亡相关的消息。清晨被朋友们发来的各类逝者新闻叫醒,时不时google“去世”“逝世”“辞世”等关键词,已经成了不假思索的生活内容。

十年下来,我似乎更能接受无常与意外的存在,知道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,知道它不是可畏的终点,而更像一个必然且必要的节点;但与此同时,我又过早地担心未来面临这些情境时,会如何自处,如何承受,如何令我爱的与爱我的人也接受同样的观念。

法国哲学家马塞尔在这方面的理论颇可告慰。他说,亲人不死。因为亲人不是与你无干的陌生人,不是泛泛的朋友,亲人是参与你的生命、塑造你的记忆、且在身后依然对你有影响的重要之人。这样的人是不会退出你的生活的。因为爱会延续,因为记忆犹存,这本身就是对死亡的否认。在这个意义上,肉体的损耗,不会构成死亡。遗忘才是。

马塞尔说的是生者对逝者的记忆、追想,托纳多雷的电影《爱情天文学》则正相反——逝者费尽心思,留在生者的世界里。片中,濒死的教授花费三个月时间,猜想着他所爱之人在未来会做出的大小选择,在每一个分支的小岔路上早早等候。

她的生日、考试、毕业典礼,每件事都算好日期,在精准的时刻发去邮件或快递;她可能会去的酒店、旧居、故乡,每一处都托人备好手信;甚至估算着她会停留的时间,如果超过两晚,新的信笺又及时出现……只要对方未曾叫停,这些来自已逝之人的讯息,就这么源源不断地如期而至了。

这做法不只对生者有意义,对逝者更甚。影片里,教授说,他度过了非常非常美好的三个月。设想自己仍能以某种方式参与爱人的世界,仍能提供关怀、祝贺、安慰、陪伴,偶尔还做做心灵导师,帮她克服生命中的难关,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让一个临终之人快乐呢?就像他说的,如此一来,电脑里的他和电脑外的他能有多大不同呢?

当然,还是有不同。不能触摸,不能随时随意地交流,不能享受超出设定的情境……但如果,这些也不成问题呢?

 

 

《黑镜》第二季第一集已讲过了这样的故事。如果通过一个人留下的数字遗产,可以精确计算并复原其性格、语气、反应模式,如果可以用最逼真的材料模拟出人体,如果无论身体还是意识都尽可能贴近原型,爱情和陪伴是否可以被替代?死亡的界限是否会变得不那么清晰?人是不是可以因此缓解从始至终想要逃离的孤独?

这两部电影,以及更多此类的畅想,已足以让我们明了:爱情与陪伴是一时的,孤独才是永远的。但这没什么不好,因为孤独会回馈你。孤独能生长东西。懂得与它平静共处的人,才真正拥有创造美的能力。

“爱情天文学”是一个明喻,它的英文名更直白,The Correspondence。片中试图将人类短暂脆弱的爱情,比附于教授的专业,无垠亘久的天文学。几十万年前死亡的星系,仍在太空中留有痕迹,我们在偏僻遥远后知后觉的时空,得以在几十万年后观察它、与它对话。想想就让人激动。某种程度上,这也是超越时间的一种方式。教授将这样的思路延伸到他的爱情里,即便死亡的事实在前,依然可以用各种巧思与生者对话。时间的线性,从浪漫的角度而言,并非不可超越。

这当然毫不具备现实性。越老越深情的托纳多雷,无疑是在描绘一场美梦,因此他根本也不讲这种爱情缘何而来,只展示它可以多么动人心魄。本来嘛,电影的使命之一,不就是描绘我们想望而不可得的世界吗?更何况,就像片中教授说的,以我们人类心力之有限,是永远无法理解爱情这回事的。

 

有趣的是,片中也提到11维时空,提到生命也许有不同的分身,因不同的选择而在不同时空过着互不干扰的生活。科学尚未验证到这一步,但人们逐渐都倾向于此。也许正因为它是极大的安慰吧。

如果知道每一步选择都是必经之路,如果其实你已在其他时空穷尽了所有可能,就不必再瞻前顾后患得患失,全心体会当下时空就好了。最近上映的电影《降临》,不惜力气动用了憨态可掬的外星人七肢桶,讲的也是这个道理。

只有当下重要无比。

 

(本文配图均为《爱情天文学》剧照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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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芳

刘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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媒体工作十余年,专注文化艺术领域。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本科,英国杜伦大学社会文化人类学硕士,英国外交部志奋领奖学金得主。现居英国杜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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