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开场第一分钟,我就被沉重压住了。这种感觉一直到一个半小时后戏剧结束,到再一个半小时之后的此刻我坐在家里,还没有得到缓解。
《喀布尔安魂曲》的设置很简单,四个演员,两男两女,再加一个现场乐手。舞台上画出一块小小的长方形区域,像是操场上的沙坑大小,所有剧情就在这有限的空间里发生,却好像演绎出了整个社会被伤害、被摧残的种种。
故事开篇,是低沉的男声宣读塔利班关于社会风气的各项法条:禁止看电影、写作、画画;禁止各种音乐;男性不许剃须,否则拘留管教,直到胡子长出来为止;男性不许留英美发型,否则拘留管教,直接剪掉,费用自理……
看到这些啼笑皆非的规定,自然可以想见关于女性的规定更多更严苛,果然:女性禁止独自外出,必须有男性亲属陪同;女性在公共场合必须佩戴面纱,不得裸露任何身体部位;禁止涂指甲油,一旦抓住就砍掉一根手指;禁止通奸行为,否则处以石刑……
坦白说,看到这里我稍稍走了神,因为想起许多相关题材的作品,诸如小说《在德黑兰读<洛丽塔>》——还记得里面写到一个细节,说电影《环游地球八十天》曾在伊朗遭到禁播,因为主角狮子环游的终点是伦敦,资本主义大本营!——电影《我在伊朗长大》《瓦嘉达》,后者是拍摄于2012年的新片,展示沙特阿拉伯女性迄今仍在遭受的种种不公,比如女性不允许骑自行车,因为这可能有损贞洁……简直难以想象这是仍与我们处于同一天空下的国度。
回到此剧。女性仍是最着力的部分。剧中两位角色本来身处决然不同的状态,姐姐恶疾缠身,与丈夫关系僵硬,丈夫跛足,做狱卒工作,每日不得不面对与自己一样无辜、悲惨的生命;妹妹青春美丽,与丈夫感情深厚,但两人在塔利班法条下都已失业许久,生活日趋拮据。
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事故改变了一切。在一场石刑中,妹妹的丈夫向受刑者扔了石头。他向妻子忏悔,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受了蛊惑。我大概可以想见这种心理,自己的生活极端恶劣,又找不到解决途径,向更弱势的人施展自己的力量成了唯一的发泄出口。邪恶的制度最恶劣的地方就在于,它会慢慢将其中所有人都变成罪人,无论是被迫服从邪恶,还是逐渐主动认可其统治逻辑。所以,不奇怪当妹妹对丈夫的病态与恶意表示抗拒时,丈夫一改此前温柔面貌,居然对妹妹施暴。
争吵中,丈夫不小心滑倒,意外死亡。妹妹被控谋杀被抓,要处以极刑,关在姐夫看守的监狱里。姐姐求助无门,毅然决定披着同样的蓝色面纱,以自己的病体替妹妹受死……
这些震撼人心的情节与心理,被创作团队以极简的方式表现出来。两个布置简单的家来回一切换,就展示出种种冲突。整个剧本没有一句废话,没有一处闲笔,如同短促有力的短篇小说,步步紧逼,然后在最高潮处戛然而止,陷入一片漆黑。
所有场景都发生在室内,仅靠每一幕里的两个人对话来推动情节进行。除去吵架那一场略微激烈,其他,连动作都只是些细微的生活琐屑,开门、沏茶、梳头、洗脸、吃饭、躺下……可是,又似乎所有一切都发生过了。你明明只见到两个家庭关起门来的日常对话,却仿佛已经知道门外是什么令人窒息的鬼样子。
难以想象这部戏是出自巴西团队,以葡萄牙语演出。他们对于中东地区人们生活样态和心理的把握,让观众恍惚以为置身当地。尤其全部来自阿富汗民间乐器的现场配乐,丝丝入扣,令人心碎,是全场最大亮点。
据说这部戏的灵感来源于上世纪末一张来自阿富汗的照片,画面里一个蒙着蓝色面纱的女人即将在公开场合被行刑。创作者想知道,这照片背后发生了什么。如果从这个终点开始,复盘推想,一切都显得更加意味深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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